「这个小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还不是因为你不管教?」
「我不管教,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
——打到最后,双方倒是忍不住又杠起来,任小姐乘乱想逃走,刚拨出电话就被发觉,「还敢给那个姓达的男人打电话?不许打!」
「这个小达,他怎么能和你一起胡闹?大姐,我反对这门亲事!」
平时不怎么关心,现在有事了倒是一个比一个会喊,任小姐一边哭一边恨恨地说,「他……他们不许我见达令……把我手机抢走了,我说我不是给达令打电话,他们也不听……」
「那他们后来怎么放的你?」
「他们去达家了……」
任小姐后来能和胡悦联系上,也是因为大部分亲戚都出发去达家讨说法,根本不怕她拿了手机逃出去找达令,「你在国内有什么朋友?就你这个腿,没有轮椅你能去哪里?你这么想当残废那你就当几天残废!」
她当时是真的被打得只能在地上爬,「我真的痛,真的痛,真的站不起来,胡医生,我、我……」
任小姐抱着胡悦放声大哭,「我真的好、好、好难受……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胡悦举起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放到她肩膀上 ,小心地拍了拍,她心里有点解气也有点感慨——如果能多那么一点关心,又何至於此?
不过,任小姐的第一通电话,就是给她打的?那时候,她怎么没想起达令呢?
病人的心理,总是弯弯绕绕,当医生的再设身处地也隔了一层纱,胡悦朦朦胧胧似乎把握住了什么,又有点不肯定,她拍了几下,试探性地问,「那……你奶奶呢?」
「我奶奶……」任小姐的脸上,第一次闪过了一丝货真价实的愧疚,「她很伤心、很伤心,我对不起她,我……我……」
她的眼泪一下又涌了出来,现在哪有什么带了天真的娇纵,只有处处捉襟见肘的狼狈,「我不想让她知道的……」
她悲从中来,又呜咽了好一会儿,「她平时从来都不会在我洗澡的时候进来的,我真的没想到,真的没想到——我觉得是有人知道了,有人告诉她,她不相信,才进来看我的……」
一边说 ,她的思路一边厘清了,任小姐自言自语:「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一定是有人告诉她了——我就说前几天我那几个姑姑怎么老给我打电话——胡医生,你——」
胡悦是真的没有反应过来,她还在等任小姐的推理呢,专注地聆听了一会,没听到下文,这才忽然意识到任小姐已经没在哭了,而是深深地凝视着她,她先说了声,「然后呢?」
然后才明白过来——任小姐这是怀疑她这边走漏了消息……
任小姐没有明说,所以胡悦也不好为自己辩白,但气氛也并不尴尬,因为她的反应足以说明一切——知道不知道,这下意识的反应是瞒不了人的,至少任小姐顿了一下,就继续说,「胡医生你说……你说……」
她忽然流露出真实的担心,「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胡悦刚才心里还有一点点不忍,可现在,就像是被一盆冷水浇在头上,什么热血都全没了,低下头,望着任小姐的眼神里,只有全然超脱的冷静和审视,她望着任小姐,但却是在透过任小姐望着她脑子里的达先生:养了十年,确实不是白养的,任小姐遇到这么大的事,只给她打了电话,不联系达先生,这掩饰有点拙劣了。
虽然人不在一起,但却还是能遥控任小姐来试探她,达先生当然很厉害,他可能是胡悦生平仅见的操纵大师,想来,这一次说服任小姐的过程也肯定堪称洗脑教科书,但胡悦并不觉得达先生就没有破绽,就不可战胜。
一个人是不是在说谎,她自问还是可以分辨出来,任小姐刚才,有掩饰,但没有说谎,她相信,遇事后,抓到手机,在那最慌张的时刻里,她确实是选择给她胡悦打了电话。
为什么不选达先生?恐怕连任小姐自己都不懂,那只是慌乱中本能的反应。
——但,她不懂没有关系,胡悦懂,她已经完全看懂了任小姐错综复杂的心理,抓到了那朦朦胧胧的线索,也抓到了达先生始终未能把握到的那一点——
为什么任小姐要做截肢手术,她现在,已经完全懂得了。
她就笼着任小姐的头发,学着达先生的语气贴心地说,「你虽然做错了,但是,也完全可以理解啊,要说错,你的父母也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