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宁凉问。
贵妃揉了揉额头，疲惫地说“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做梦，梦中有个红衣服的小子，一直让我找一个叫宁凉的人。他神情凶恶，看起来十分暴躁。”
宁凉一怔，又好气又好笑。
夜星这臭小子，用捕梦之阵把她弄到这个梦境里，现在看她出不去了，又到处找她。
不过，他是怎么进入别人梦里的
他在贵妃梦中，他们又在另外一个梦中，听起来真是奇怪。
“除此之外，他还说了什么吗”
“他说，做梦之人，也会在梦中，而且会变成另
外一副样子，你要好好分辨。”
做梦之人，也在梦中。
这么多人，她上哪儿去找
“还说了什么该怎么找做梦之人”
贵妃有些迷茫，她大概还不知道，她此刻只是生在一场梦境中。
“他说，梦境里有两个相同的人，那个和平常不同的就是做梦者。”
说了好像也等于没说。
“还有呢”
“我不太记得了。”
“他没说到底谁是做梦之人吗”
贵妃摇摇头，宁凉还想追问，皇帝便来了，给了她大量赏赐，又赦免了墨家人。
宁凉离开皇宫，正好遇到在宫外骑马等待的萧沉陌。
看见她出来，他挑挑眉，似乎并不意外。
宁凉解释“做梦之人并非贵妃。”
萧沉陌“白白浪费了转命果。”
宁凉也无语，费了那么大功夫，最后如意的只有那个暴君。
两人回到墨府，沈管家抹着眼泪出来说“宁姑娘，你对少爷的一片心，我们墨家上上下下都非常感动，老爷子说了，要是您不嫌弃的话，就留下来吧，小公子我们也会好好照顾的。”
“多谢你们，只能多叨扰几天了。”
宁凉回到后院中，看到墨云笙和小豆丁一大一小两个站在一起的身影，真别说，这两个人仔细一看，确实有点儿像。
宁凉把贵妃说的话，转述给墨云笙听。
“偌大的长安城，上哪儿去找两个相同的人”
墨云笙柔声说“你先别担心，我让管家去找找。”
宁凉抬头看看天空，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宁凉坐下来，双手撑着下巴，寻思着自从醒来后有没有遇到什么特殊的人。
想了一会儿，大概是最近太累，不知不觉睡着了。
墨云笙把身上的狐裘大氅解开，披在她身上。
墨蘅君看着他温柔细致的动作，忍不住问“你知不知道自己为何喜欢她”
墨云笙道“是因为情根吗”
墨蘅君一怔“你知道”
“知道又如何”
墨蘅君有些茫然“既然知道，那为何”
墨云笙看着沉睡的宁凉，目光中依旧充满柔软的光“有没有情根又如何谁为我种下的情根，也没关系，我喜欢她，只是因为是她，和情根，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就算最后，她不会爱你，也没有关系吗”
墨云笙看向他，微微张了张唇“不可能，夫妻之契不是假的，我与她有过生生世世的约定。”
“夫妻之契吗”墨蘅君像是第一次听说，只不过此刻他年幼的脸上，无法露出那样深邃的表情。
“你不知吗”墨云笙看着他，似乎想到什么，“你如今，是神吗”
墨蘅君倨傲道“吾本就是神。”
墨云笙呆呆地看着他，良久之后，他垂下眸，缓缓摇了摇头。
“原来如此。”墨蘅君看着他，等着他解释这一句话。
墨云笙道“我以为，你能活下来，是因为你手上那朵续缘花。”
墨蘅君低下头，因为变小了，续缘花也变小了，浅浅小小的一朵。
“这朵续缘花，是宁凉找到的。”他说，“可是为何，我并不知道，我曾经也想过问她，她只说是因为师尊对于弟子的照顾。”
“她也学会了口是心非。”墨云笙道，“所以，她说的所有人都很好便是这样吗让她犯过的错回到正轨，把你身上的情根拔出，再为你重铸神骨”
墨蘅君缓缓睁大眼睛，在这张年幼的脸上出现了迷茫，无措和难以置信。
“她为何要这样做”他声音干涩。
墨云笙轻声道“因为她从未忘记过夫妻之契。”
墨蘅君沉默下来，他说说的这些，他记忆中从未有过，他此前一直质问宁凉，宁凉却一直否认。
所谓的夫妻之契，她若是没有忘记，最后为什么扔下他一个人
“那个现实的世界，是不是发生了很多事情无力回天，亦或是惨烈收场”
墨蘅君想了片刻，才说“我曾经碰见过萧沉陌。”
“阿陌”
“一百年后的萧沉陌。”
墨云笙怔住。
墨蘅君道“他说，一百年后，他使用了转命果回来，是为了救我的，百年后我已经去世，六界却被邪神统治，黑暗降临，暗无天日，宁凉作为妖神的走狗，无恶不作，萧沉陌奉命来杀她。”
说完之后，墨蘅君也怔住了，因为萧沉陌所说的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可是使用转命果逆转因果回来，这并不是虚假，他和百年后的萧沉陌交过手。
“那现实世界发生了什么呢”墨云笙问。
墨蘅君道“百年前，宁凉以凤凰因情而死，成功杀死岐山君洛岐，让他凤凰涅槃，成为不死之鸟，涅槃之火燃遍六界，驱散所有黑暗，邪神也因此而死。而宁凉为了救吞噬黑暗的岐山君，以献祭召唤，将所有黑暗献祭，自己却只剩下一缕残魂。而后，岐山君跳入忘川河，找到宁凉的魂灯，在盂兰盆节这一天向黑鬼许愿，使用一枚转命果成功复活。”
墨云笙听到一半，嘴角便微微扬起，这样的行事风格，大胆冒险，孤注一掷的赌法，确实很像宁凉。
“原来那个世界真的一切都是圆满的。”
墨蘅君想到什么，忽然说“凤凰涅槃，不死之鸟凤凰的翎羽，是可以让时光逆流的神器，也可以使毁灭重生。那之后，我似乎再也没有见过岐山君的凤凰翎羽。”
墨云笙看着宁凉，慢慢明白了她的选择。
“她选择了一个圆满的世界，让所有人都没有遗憾。”
“你呢”墨蘅君问，问完之后，
他怔了一下。
因为这个问题，同样也在问自己。
墨云笙微笑着看他“墨蘅君，这百年来，你遗憾过吗”
墨蘅君垂下眼眸。
因为不知，因为没有情根，所以他没有遗憾过。
他只有过茫然，在每一次想起宁凉的时候，心中只剩下一片空洞。
他根本不懂什么叫遗憾。
“这就是她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墨蘅君站在原地，院子里的风缓缓吹拂着，受了一点凉气之后，墨云笙轻轻咳嗽起来。
在这个安静的下午，梦境的虚幻之中，他却窥见了真实。
真实来得猝不及防，像一场转瞬即逝的烟火，他拼命想看清楚，想记在心中。
哪怕是遗憾，他也不想一无所知，像个傻瓜一样。
墨云笙对他说“墨蘅君，这个梦，你还不愿意醒来吗”
墨蘅君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中那逐渐闭合的乌云。
这是他的梦，他一直知道。
但他不想醒来，或许冥冥之中，他希望就这样在梦境中，和宁凉在一起。
但他知道不可能。
“该走了。”墨蘅君说，“但是，临走之前，我想要一些属于我的东西。”
“何物”
墨蘅君的目光落在宁凉身上，慢慢说“我想要你身上关于她的，所有的记忆。”
墨云笙不忍道“你确定吗”
“确定。”
宁凉一觉醒来，睁开眼睛便看见含笑看着自己的墨云笙。
“醒了吗，你该回家了。”
“回家”宁凉不解，回哪里的家
“梦该醒了。”
“可是那个人还没找到。”
墨云笙道“放心，沈管家已经找到了。”
“当真在哪里”
“别急，他就快醒了，你先喝杯茶，听我说几句话。”墨云笙对她招了招手。
看到他这么温柔沉静的模样，宁凉的心也跟着静下来。
他是墨云笙，不管是不是战神，在他身边总是让人很安心。
“小凉，你知道我从何时开始喜欢你的吗”
这个问题，让宁凉心中充满羞愧，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端起茶杯。
“种下情根的时候”
墨云笙摇摇头，随后说；“你还记得那天在琉璃亭中，你和人打赌，跑来亲了我一下吗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宁凉稍稍回想，有些吃惊；“可是，那个时候，你并没有情根。”
“情根与我喜不喜欢你并没有关系，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知道，我可以永远站在你身边，即便离开这个梦境，也不会改变。”
“我”宁凉不想让他知道真实世界里，他其实早已斩断情根，无情无爱。
只是，算了，既然是梦中，为何不让他的梦境完美一
点。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到眼前的墨云笙轻轻晃了一下像是一道虚影在逐渐淡去。
她立刻意识到，这是梦境结束了，那个做梦之人已经被唤醒了。
“云笙”宁凉在最后消失之前，对着他大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救了墨蘅君，却没能挽留墨云笙，这件事情，她只要想起来就觉得好难过。
墨云笙微笑道“小凉，现实世界里见。”
宁凉脸上忽然爬满了泪水，现实世界里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云笙，我”宁凉眼睛酸涩，“洛水的回声里，我没有说谎。”
墨云笙望着她。
随着梦境的崩塌，两人的世界都在对方世界里消失。
“再见。”
宁凉猛地睁开眼睛，看见熟悉的帷幔，是天云宗的清凉殿里。
“师尊”少年大喊一声，扑到她面前，“你终于醒了，差一点点，你就回不来了，还好我找了个位高权重的女人给你传信。”
宁凉
“做梦地人到底是谁”宁凉怒气冲冲地问。
“我哪知道当时有个厉害的人出手，我手下那群笨蛋全都吓跑了，我赶到地时候，只看见你一个人。”夜星撇撇嘴说。
宁凉叹了一口气。
“你梦见什么了”夜星问。
宁凉想起梦中的一切，还是觉得眼睛酸涩。
“乱七八糟的梦，别提了。”宁凉坐起来，“小婵的继位大典还有几天”
夜星“今天。”
宁凉连忙说“那还不快走”
天云宗现在可不同以往了，经过这百年发展，如今已经和北斗仙宫并驾齐驱。
天云宗新宗主的继位大典，修仙界几乎有名有姓的人都来了。
宁凉作为上任宗主，在各种各样的寒暄声中，忙碌了一整天等夜色降临，才偷偷溜到后山喘了口气。
为了避开熟人，宁凉走得远一些，一抬头，刚好走到问药阁。
许是因为那个梦境，她忽然很想念墨云笙，于是不知不觉地走了上去。
问药阁如今没人居住了，已经荒废了好多年，薜荔丛生，殿宇灰败，无数灰尘之下尘封着过去岁月中的点点滴滴。
宁凉刚走进去，便看见站在回廊下的一道比白雪还要耀眼的身影。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顿住。
心口中似乎有什么即将蹦出来，那个身影和梦中的墨云笙似乎重合在一起。
“云笙”宁凉喃喃喊。
那个身影转过来，清冷如昔的眉目，高高在上的神态，是不曾沾染半点儿凡尘的高贵谪仙。
可是，宁凉呆呆地看着他。
墨蘅君微微弯起唇角“宁凉，我们有许久不曾见面了。”
“是”宁凉干涩地点点头。
是不是因为梦境里的墨云
笙让她太难过，她看着眼前的墨蘅君，也隐隐有他的影子。
“师尊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他问。
“我”宁凉连忙把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我只是许久未见墨蘅君，有些认不出来了。”
“哦”他的嘴角只是浅浅扬了一下，“贵人多忘事。”
“墨蘅君说笑了。”宁凉深吸一口气，终于让情绪平复下来，“今日多谢墨蘅君赏脸。”
“慕婵是我师妹，这是应当的。”
宁凉摸摸鼻子他认慕婵是师妹也认他是师尊，不管怎么说，她都占了大便宜了。
反正如今六界人人都知道，她有很多大佬徒弟。
“师尊今日为何忽然想起来问药阁”
“今日小婵继位，我也想起过去许多往事，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了，你呢”
“我也想起许多往事。”
宁凉脚步一顿，忽然问“你来天云宗拜师之前，真的对医术没多少了解吗”
“嗯。”
宁凉佩服得五体投地，短短几年，他就成了修仙界最牛逼的医修，真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
不像她，别说学医术，这么多年，连厨艺丢没能学会。
她正想着，忽然手腕上微微刺痛了一下，她抬起手一看，是续缘花。
百年时光已到，续缘花凋零了。
她转头看去，墨蘅君也抬起手腕看着逐渐消失的续缘花，神情之间，看不到太多情绪。
宁凉不禁想起当初找到续缘花时，他笑着告诉她，要为了她努力活下去。
他如今已是六界最强的战神墨蘅君。
她也不再是那个懵懂青涩的小姑娘了。
时移世易，韶华流水，百年之后他们的缘分，终于慢慢耗尽了。
宁凉看着手腕上彻底消失的续缘花低声说“其实，墨蘅君并不需要这一朵续缘花，如今消失了也算一件好事。”
墨蘅君道“确实没有必要，你我之间的缘分，又岂止百年”
宁凉一想，便笑着说“也是，我是你师尊，此后永远都是，这关系绝对断不了。”
墨蘅君抿起唇角，浅浅笑了一下，并没有反驳。
“宁凉，不管发生任何事，我会永远站在你身边。”
“不需如此客气”
话没有说完，宁凉呆了一下，这句话，似乎离开梦境之前，墨云笙也对她说过。
她抬起头，看着墨蘅君的侧脸，忽然想起梦境里的沈管家三番四次感慨，说她捡来的小豆丁，和墨云笙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墨蘅君也转头看着她，两人目光交汇时，他笑了一下，随即离开了问药阁。
宁凉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原来那个梦境，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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